門在身后合上時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,隔絕了過往的一切。李琟沒有回頭,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“叛徒”這個烙印將伴隨余生。他走向街角那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,車窗緩緩降下,露出一張同樣寫滿疲憊與決絕的臉。那是陳明,三年前消失的王牌。
這是他們“叛逃者聯(lián)盟”的第一次會面,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安全屋。
陳明遞過來一杯烈酒,什么都沒說。李琟一飲而盡,火焰般的液體灼燒著喉嚨,卻壓不住心底的寒意。他環(huán)顧四周,屋里還有幾個人,有他曾經在內部通報文件上見過的面孔,也有完全陌生的。他們的眼神復雜,交織著警惕、審視,以及一絲……同病相憐的微弱暖意。
“為什么?”李琟終于問出壓在心底的問題,對象既是陳明,也是他自己。
陳明笑了笑,那笑容里沒有半點喜悅,只有無盡的苦澀。他沉默地操作著投影儀,一段模糊的監(jiān)控錄像開始播放。畫面里,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兒正被幾個身份不明的人“陪伴”著在公園散步,鏡頭推近,妻子強裝鎮(zhèn)定的臉上,眼睛深處是無法掩飾的恐懼。
“他們什么都沒做,只是讓我‘看到’?!标惷鞯穆曇舾蓾?,“一次是巧合,兩次是警告,第三次……他們給了我一個無法拒絕的選擇:為他們提供一些‘無關緊要’的信息,或者,我的家人會遭遇一場‘意外’?!?/p>
旁邊一位曾是頂尖密碼專家的女子低聲接口:“我母親需要一場極其昂貴的手術,只有境外一家機構有把握。正當我絕望時,有人提供了渠道和資金,代價是一份過期的密鑰生成算法。”她頓了頓,“我以為那是過期的……”
另一個略顯年輕的男人,曾是行動好手,猛地捶了一下墻壁,聲音壓抑:“他們給我設了局,一場完美的陷害。證據(jù)鏈齊全,足以讓我在特殊監(jiān)獄里度過下半生。然后,‘好心人’出現(xiàn),幫我‘洗清’了嫌疑,而我要做的,只是在一次看似失敗的任務中,放走一個目標?!?/p>
安全屋里一片死寂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,情節(jié)各異,但核心卻驚人地相似——他們都不是為了理想或金錢主動背叛,而是被捏住了比生命更珍貴的軟肋,被一步步逼入絕境,套上了無法掙脫的枷鎖。
李琟聽著,心中的驚濤駭浪逐漸平息,一種深沉的悲哀彌漫開來。他的故事并無新意:他最得意的門生,被他親手引入這條道路的年輕人,被對方控制。威脅他的不是學生的生命,而是“若不合作,你的學生將成為真正的叛徒,背負萬世罵名,而這一切,都將源于你最初的引領?!?/p>
他們是一群失去了選擇權的人。曾經的榮譽、信仰、誓言,在至親至愛之人的安危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擊。那個他們曾誓死效力的龐大機器,未能保護他們的軟肋,反而讓軟肋成了對手攻擊的突破口。而對手,利用的正是他們身而為人的情感與責任。
“我們不是聯(lián)盟,是囚徒?!标惷骺偨Y道,眼神掃過每一個人,“一群被過去和現(xiàn)在同時囚禁的囚徒。那邊視我們?yōu)榭艹?,全力追殺;這邊拿我們當工具,用完后隨時可以拋棄?!?/p>
李琟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。但陳明接下來的話,卻讓他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火光。
“但只要我們還有人活著,還記得自己最初是誰,就不算全盤皆輸?!标惷鞯哪抗庾兊娩J利,“他們以為控制了我們的人,就能完全掌控我們的意志。他們錯了?!?/p>
“那些被迫傳遞的信息,不能是假的,那會立刻招致報復。但傳遞的時機、方式,或許可以動動手腳。”那位密碼專家輕聲說,眼中恢復了一絲往日的神采。
“某些看似失敗的行動,或許能意外留下一些線索,給后來的追查者。”年輕的行動好手補充道。
“甚至,我們聚在這里本身,”陳明看著李琟,“就是一種力量?;ハ嘤∽C,拼湊碎片,或許有一天,我們能找到擺脫控制、甚至……反擊的方法,不是為了回歸,那已不可能,而是為了贖罪,哪怕只有自己知道。”
李琟沉默了。這條路黑暗至極,且希望渺茫。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,既要應付新主子的任務,又要小心翼翼地嘗試在夾縫中做一點點事情,還要時刻承受良知的啃噬和故鄉(xiāng)傳來的唾罵聲。
他再次接過陳明遞來的酒,卻沒有喝。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看到了無數(shù)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,有敵人的,有故人的,還有那些他拼死也想保護的人的。
他緩緩開口,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:“這苦衷,洗刷不了叛逃的罪名。但或許……能讓它變得稍微不那么丑陋一點。”
安全屋里,一群“叛逃者”沉默著,無人再言。沉重的空氣里,彌漫著無法言說的罪孽與傷痛,卻也滋生出一絲極其微弱、卻頑強存在的東西——那或許是對命運最后的抗爭,是在徹底墜落前,試圖抓住的一根荊棘,哪怕徒手染血。
標題所言的“苦衷”,并非開脫的理由,而是深入骨髓的無奈與掙扎。他們被困在命運的夾縫里,背負著叛徒的烙印,卻懷揣著無法熄滅的微光,在無盡的黑暗中,踉蹌前行。